原载1956年5月比比利时的一份超现实主义的杂志, 德波与乌尔曼合著
我们时代每一个会理性思考的人, 都能意识到这样一个明显的事实: 艺术不再被证明为是一种高级活动, 甚至也不再是一种人们也许会体面地全身心投入的补偿性活动。这一堕落的原因, 明显是需要其他生产关系和新的生活习惯与之相适应的生产力的出现所导致的。在我们参与的内战阶段, 与我们确凿无疑发现的、将要到来的高级活动的定位的密切相关, 我们相信全部已知的表达手段将在全面的宣传运动中集中于一点, 这一宣传一定会包括全部社会现实持续相互作用的各个方面。
关于教育性宣传的真正本质和形式存在几种冲突的观点, 一般说来, 这些观点反映了某种当前流行的改良主义政治学的多样性。不论其他观点如何, 仅就我们的观点来说就足够了——在文化层面正如在严格的政治层面, 革命的前提不但已经成熟, 甚至早就开始腐烂了。这不是要回到反动的过去; 甚至”现代”文化的目标根本上也是反动的, 因为, 他们实际上依赖旧社会的意识形态公式, 这一社会已将其垂死的痛苦拖延至今。从历史的观点看, 唯一被证明正当的策略是极端主义的改革。
人类文学和艺术的遗产可以为政党宣传的目的所运用, 当然它必须要超越任何诽谤的念头和思想。因为反对资产阶级的艺术概念和艺术天才概念几乎已成为陈腐, 杜尚所画的长胡子的蒙娜丽莎并不比这幅画的原版更令人感兴趣。我们现在必须将这一过程推进到否定这一否定的程度。贝尔托特·布莱希特在最近《法国观察家》杂志的访谈中透露了这样一个信息, 为了使戏剧的演出更具教育性, 他对经典戏剧名著做了一些删除, 这比杜尚更接近于我们所提倡的革命方向。但是我们必须注意, 在布莱希特案例中, 这些有益的变更是在很狭小的界限内进行的, 是通过他对统治阶级定义的对文化尊敬的不成功尊敬而做出的, 这同一个方面在工人政党的报纸和资产阶级小学中被讲授, 而这些工人政党的报纸在巴黎最革命的工人地区, 却导致他们喜欢《熙德》胜于布莱希特的《母爱精神》。
事实上, 在这个领域消除私有财产概念的全部残余是必要的。新必要性的出现使先前”有灵感的”作品变得过时, 他们变成了障碍和危险性的习惯。关键不是我们是否喜欢他们, 关键是我们必须要超越他们。
无论在何处都会被减低的任何元素, 都能够用于发展新的结合。现代诗歌发现的关于想象的相似结构证明, 即当两个对象被集合时, 无论他们离原始的语境有多远, 一种关系总会形成。将自己局限于一种私人话语的安排仅仅是惯例。两个感情世界的相互冲突, 或者两种相对独立表达的汇集取代了原始元素, 并产生了具有巨大功效的合成组织。任何事情都可以被运用。
不言而喻, 人们不是仅限于修改一本著作, 或者是整合各种各样过时著作的片断为一部新的著作; 人们也可以以任何适当的方式改变这些片断的意义, 听凭低能的人去继续进行他们毫无创见的对”引用”的保管。
这样讽刺性模仿的方式经常被运用以获得滑稽的效应。但这样的幽默只是在被认为是理所当然存在的环境内部的矛盾的结果。因为, 文学的世界似乎对我们像石器时代一样遥远, 这样的矛盾不会使我们发笑。因此, 想象一个严肃的滑稽模仿的阶段是必然的, 在这个阶段, 通过间接提到一些原始著作, 远离唤醒愤慨和嘲笑引导的异轨(détournement)因素的堆积, 将表达我们对毫无意义和被遗忘了的原作的漠不关心, 并且这些堆积的异轨因素自身参与了对崇高的描写。
洛特雷阿蒙(Lautréamont)在这个方面如此领先, 以至今天他仍然被他的好卖弄的崇拜者所部分地误解。不管在其未完成的《诗歌》中, 他的这一方法的显著运用对理论语言怎样, 在那里, 洛特雷阿蒙(特别是吸收了帕斯卡和瓦格纳兹的道德格言)努力通过连续的集中, 将论点减小为独一无二的格言——特别是三、四年以前由弗若克斯(Viroux)其人引起了一场巨大的惊诧, 他最后证明了洛特雷阿蒙的《马尔多罗之歌》是对巴芬和其他有关博物学著作的某种巨大的异轨。事实上, 散文家费格罗正如弗若克斯自己一样, 能够将这一点视为蔑视洛特雷阿蒙的一个理由, 其他人相信通过赞扬他的傲慢, 他们一定是保护了他, 但这只不过证实了以有教养方式彼此进行斗争的由老朽们组成的两大阵营知识分子的衰弱无能。像”剽窃是必然的, 进步包含它”这样的口号, 仍然被作为贫乏的东西来理解, 同理, 关于诗歌的著名短语”诗歌是为每个人创造的”也没有被正确理解。
除洛特雷阿蒙的著作之外——它的出现如此超前于他的时代, 以致在很大程度上使它正好避免了批判的伤害——在当代表达中可以被观察到的异轨的趋势, 在极大程度上是无意识或偶然的; 它在广告工业中远胜于在衰落的美学作品中, 正是在广告工业中人们能够看到它最好的例子。
不必考虑是否他们的汇集伴随着由原著所引导的修正, 我们首先可以定义异轨原理的两种主要范畴, 这就是次要异轨或欺骗性异轨。
次要异轨是一种本质上不太重要, 并因而从被置换了的新语境中吸取它的全部意义的元素异轨。如一份剪报、一句中性短语、一张普通照片。
欺骗性异轨也被称为有预兆主题异轨, 与本质上有重大意义的元素异轨不同, 它从新语境中派生出一个不同的领域。如神圣——正义的口号, 或来自著名导演谢尔盖·米哈罗维奇·爱森斯坦的一个电影情节。
因此, 大量异轨作品通常都是由一个或一系列次要异轨和欺骗性异轨所组成。
关于异轨运用的几个规则现在可简洁陈述如下:
那种对整体印象有强烈影响的东西是最远的异轨元素, 而不是直接决定这一印象本质的元素。如在关于西班牙内战的诗歌抽象拼贴画中, 与最鲜明的革命意念相一致的短语是来自口红广告的一句广告词: “漂亮的嘴唇是红的。”在另一个抽象拼贴画(“J.H.之死”)中, 待售酒吧的125个分类广告表达了比报纸文章对它的叙述更加引人注目的一种自杀。
引人异轨元素中的变形因素, 一定要尽可能的简单化, 因为异轨的主要效果直接与对这一元素原始语境的意识或半意识的回忆相关联。这一点是众所周知的。让我们牢牢记住, 如果对记忆的信赖在设计一个异轨之前, 就暗示了人必须确定人的特定群体, 这只不过是不仅统治着异轨, 而且统治着这一世界所有其他形式的活动的普遍法则的一个特殊案例。纯粹的、绝对的、表达了的思想就是死亡; 只要我们的其他敌人还存在, 它就只能以滑稽模仿形式暂时存在着。
异轨越是接近一种理性的回答, 它就越是低效。这是一个例子, 一个与大量洛特雷阿蒙的变更格言相一致的例子。回答的理性特点越是明显, 异轨与巧妙应答的普通精神就变得越是难以区分, 巧妙应答的精神同样可以运用对手的话去反对他自己。这自然不限于口头语言。正是就此而论, 我们反对我们某些同志的计划, 他们企图对法西斯组织的反苏维埃的”和平与自由”的海报进行异轨, 相反, 我们可以在西方势力彩旗重叠的形象中, 将”联合产生力量”——通过在它上面加上很小一点的改动将这一短语改为”联合产生战争”。
借助于简单地颠倒, 异轨总是最直接的和最少效力的。因此, 通过在既颠覆同时又保存了那种形而上学的价值的同样的体制中建构一种环境, 黑人大众才开始反抗以特定的形而上学为基础的一种环境的建设。然而, 这样的颠覆也许有其进步的方面。例如, 克列孟梭又名”老虎”,可以改称为”老虎又名克列孟梭”。
上述四项法则已被阐明, 第一个法则是基本的, 并普遍适用。其他三个法则实际上只能运用于欺骗性异轨原理中。
除它的内在宣传力量外, 异轨广泛运用的第一个明显成果, 是大量不健康书籍的复活和匿名作者的广泛的(无意识的)参与; 是短语或碰巧正在流行的造型作品的日益广泛的变革; 更重要的是使我们如此厌烦的, 在数量、品种和质量方面十分卓越的自动写作产品的悠闲。
异轨不仅导致人的才能新方面的发现; 另外也导致与全部社会和法律习俗的正面冲突, 它不可能不是一种服务于真实阶级斗争的强有力的文化武器。它产品廉价, 是突破理解力上闭塞的中国万里长城的重型大炮。它是无产阶级艺术教育的真正方法, 是迈向文学共产主义的第一步。
在异轨领域中的观念和创作物是可以任意增加的。目前, 我们只限于在多方面的现在交往领域自我展示几种具体的可能性——被理解了的交往的这些个别领域, 只有与今天的技术相联系才有意义, 与这些技术的提升相一致, 这些个别领域更加倾向于合并进高级的综合体。
除各种各样异轨短语直接运用于海报、录音和无线电广播外, 异轨散文的两个主要应用是抽象拼贴画作品和至少在一定程度上对经典小说形式的熟练颠倒。
整个小说的异轨没有更大的前途, 但在这一过渡阶段, 也许存在着特定的大量的这类小说异轨的事业。这样的异轨借助于插图说明的陪伴而改进, 这一插图说明与本文的关系并非是直接和明显的。尽管存在着难以否认的困难, 我们相信, 创作一种有教育意义的乔治·桑的《康斯薇洛》的心理地理学的异轨作品是可能的。这一经过装扮的《康斯薇洛》,也许能够像在”生活在郊区”这样无伤大雅的标题的伪装之下, 或者甚至在它自己异轨的标题”迷失的巡逻”的伪装之下, 再一次启动文学市场。(这样一来, 重新利用除了其标题之外什么也没有留下的、陈旧糟糕的大量电影题目, 或者重新利用在电影俱乐部继续麻木青年人思想的质量低劣的电影就成为一个好主意。)
抽象拼贴画作品不管如何过时, 它的可塑性的结构对于异轨散文, 对于其他合适的对象或形象, 今天也许提供了更丰富多彩的机会。人们能够从1954年设计, 后由于财力不足搁浅了的这一方案中得到一些启发。这一方案设想了一种弹球机, 并以这样的一种方式安排——其游戏的线路和或多或少可预见的球的轨道将排列成一种抽象拼贴画的空间合成体, 并题名为《十一月落日后一小时经过查鲁尼城博物馆大门的怀有热烈感情和希望的人们》。当然, 自此我们开始认识到一个情境主义者的分析工作按照科学的方法不能经由这一方案而前进。不过, 这一方法适合于有较小雄心的目标。
非常明显的是, 在电影中, 异轨能够达到它最大的功效, 毋庸置疑对那些关心这方面情况的人而言, 它也是最美丽的。
电影的力量是如此强大, 那些力量之间协调的缺乏又是如此突出, 几乎每一部在可怜的平均水平之上的电影, 都能为观众或专业评论家提供取之不尽的争论素材。正是这些人们的因循守旧阻止了人们的发现, 即使在最坏电影中, 同样既有其吸引人的特色, 也有其非常明显的缺点。为了避开评价上的这一荒谬混乱, 我们可以看到, 由于它的大量创新, 格里菲斯的《一个国家的诞生》成为电影史上最重要的电影之一。另一方面, 它又是一部种族主义者电影, 因而, 绝不值得以它的现代形式来炫耀。但从次要的观点看, 它的总体被禁可以视为一种遗憾, 但在电影领域它仍然是值得尊敬的。从总体上对它进行异轨是最好的, 甚至没有必要改变其蒙太奇, 只是通过加上对那种至今仍在美国进行着的帝国主义战争恐怖和三K党活动的强烈谴责的电影配乐就可以了,
这样一种异轨——一种真正适度的异轨-—归根到底不过是博物馆古老绘画复原的道德等价物。但是大多数的电影只配被切碎以改编成其他著作。这一先前存在次序的复旧, 必然伴随有其他因素, 音乐的或者图示的和历史的因素。直至今天, 当在电影中重写的历史还主要沿着萨史·杰垂的滑稽可笑的娱乐路线行进时, 人们也许应想一想罗伯斯庇尔赴刑前所说的话: “不管有多少次审判, 我的经历和我的伟大任务, 都使我确信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好的。”如果在这个例子中, 一种希腊悲剧的适当重复使用能够使我们称颂罗伯斯庇尔, 那么相反, 我们也可以想象一种新现实主义类型的电影情节.如在货车站酒吧的柜台旁, 一个货车司机认真地对另一个说: “伦理学以前只是在哲学家的书中; 现在我们把它引进了国家的统治。”人们能够认识到, 这一并置说明了麦克斯米兰的观点——无产阶级专政的观点。
异轨之光是以直线传播的。就新建筑方面来说, 它似乎不得不以实验性的巴洛克时期为开始, 建筑联合体——我们作为与行为类型相连的动态环境来构思的建筑物——也许它将异轨现存的建筑形式, 并且无论如何将在可塑性和情感性方面充分利用所有异轨的对象: 精心地运用的起重机或金属脚手架代替已废止了的雕刻传统。据说在他的晚年, D’Annunzio这位前法西斯分子在他的公园中修建了一个鱼雷艇的船头, 抛开他的爱国动机不论, 关于这样一种纪念物的想法本身就不是没有吸引力的。但这对法国风格公园的大量疯狂崇拜者来说, 这简直是骇人听闻的。
如果异轨被扩展至城市规划的现实化中, 通过在另一个完全邻近的城市中一种准确的重建, 许多人肯定会受到影响。生活永不可能迷失方向: 在这一个层面上异轨使它变得更美丽。
如我们所看到的, 自我命名是异轨的一个基本因素。这是根据两个一般观察得出的: 全部标题是可以互换的, 并且他们在不同流派中具有一种决定性的价值。”系列犯罪小说”的所有侦探故事都极端相似, 它只不过通过持续更换题目以保持相当数量的观众。在音乐中, 标题总是发挥着巨大的影响力, 人们对标题的选择却是相当任意的。例如, 为了做好对”英雄交响曲”标题的最后修改, 将”英雄交响曲”通过改动变为”列宁交响曲”这可能不是个坏主意。
标题强烈地有助于作品的异轨, 但标题对作品也存在着不可避免的反作用。因此, 人们可以广泛运用取自科学出版物的一些特殊标题, 如(“温和海洋的海岸生物学”),或者取自军事出版物(“小规模步兵团的夜战”),甚或有取自少儿图画书的许多短语(“美景欢迎航海者”)。
在结尾我们应该简要地提到我们称之为超异轨的一些方面, 换句话说, 异轨有一种在日常社会生活中运行的趋向。姿态和话语可以显示其他的意义, 并由于各种各样实际的原因而贯穿于历史。古代中国秘密社会充分运用了包含着大量社会行为的非常狡猾的公认信号(排列酒杯的方式; 喝酒的方式; 诗歌的引用)。秘密语言、秘密口令的需要与表演的趋向不可分离。最后, 任何姿势或话语都很容易被变成别的东西, 甚至是它的对立面。万第反抗的保皇党人因为他们接受令人作呕的耶稣神圣心脏的形象而被称为红军。在政治斗争词汇的有限领域这一表达在一个世纪中完全被异轨。
超出语言的范围, 与其强烈的情感内涵相一致, 运用同样的方法去异轨服装是可能的。在这里我们再一次发现伪装的概念非常接近于表演。最后, 当我们开始达到重建环境和我们行动的最终目标的阶段时, 通过故意地改变这个或那个他们的决定性条件, 我们将自由地异轨全部环境。
我们这里处理的方法不是作为我们自己的发明而出现, 而是作为我们力图将其系统化的一种普遍和广泛的实践。
本质上, 异轨的理论很少使我们感兴趣。但我们发现它几乎与前情境主义过渡时期的全部建设性方面相联系。因此通过实践丰富它似乎是必需的。
我们将推迟这些论题的发展至更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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